——記始興的油糍
在異地求學(xué)、工作時,偶爾也會買幾只油糍解饞,但總覺沒有家鄉(xiāng)的正宗、香甜。不知道為什么,這個時候就想起我的祖母來。她為我們做油糍的點點滴滴,便又從心靈塵封的記憶中蕩漾開來。
我的家鄉(xiāng)在始興清化(司前鎮(zhèn)和隘子鎮(zhèn)的合稱),這里是客家人聚居的彈丸之地,雖然是個“八山一水一分田”的山旮旯,卻洋溢著濃濃的客家風(fēng)情,牽掛著出門在外的游子們時時向往。
每年小年節(jié)過后,在我們家鄉(xiāng),家家戶戶都是油鑊燒燒、油糍飄香。油糍不光好吃,在家鄉(xiāng)人的眼里,它還象征著喜慶、團圓。祖母告訴我,以前生活貧窮,物質(zhì)匱乏,一年到頭都難以吃到好東西。年終了,家家戶戶都要炸大量的油糍,一來慶賀該年取得大豐收,二來慰勞慰勞辛苦一年的自己。油糍在缸里用油封存起來,來年的五六月份還可以拿出來吃,出工時帶幾個,可以臨時充饑。
制作油糍的過程較為復(fù)雜繁瑣,一年到頭也難得做一次,所以家家人都不怕麻煩,尤其是祖母為了我們這一群饞嘴的孫子輩,更是樂此不疲。
每年的農(nóng)歷臘月二十二過后,祖母通常會選一個艷陽高照的日子,拿出自家田地里生產(chǎn)的糯米來精心淘洗,然后倒進一個大缸里,用水浸泡一個晚上。第二天天還沒有亮,祖母冒著嚴(yán)寒早早起來,把糯米撈起來,放進洗干凈的竹筐里,等水陰干后,便把糯米背到村頭的碓房里,把粒粒飽滿的糯米碓成精細(xì)的粉。
碓粉是件極細(xì)致的活兒,不僅要花時間,人手也要充足。每年做油糍,父親、母親都要一起幫忙,后來我們兄妹幾個漸漸大了,也成了祖母的幫手。祖母負(fù)責(zé)將糯米放進石臼里,父親和母親兩人則扶著木扶手,單腳腳踩碓木,隨著石碓有節(jié)奏的上下跳動,石臼里的糯米逐漸由粗變細(xì)。祖母不時用勺子靈活地拌一下石臼里的糯米,當(dāng)糯米被碓成細(xì)粉時,她便將石臼里的糯米掏在篩子里認(rèn)真地篩,再將粗大的米粒重新放回石臼里碓。吱呀的木扶手聲,啁啾的鳥鳴聲,以及厚實的石碓聲,馬上使一間簡陋破落的碓房,充滿了無限的溫馨。如果有畫家把這一切繪下來,保證是一幅優(yōu)美的田園水墨畫。
迎著朝陽的曙光,祖母和父親母親把一擔(dān)碓好的糯米粉挑回家里。我們幾兄妹早饞得直流口水,扯住母親的衣角直嚷炸油糍吃,每看到這,祖母總是用溫暖的手撫摸著我們的頭,慈愛地說:“別急,等奶奶吃了早飯就給你們做,好不好?”一聽這話我們便不嚷了。
祖母找來面盆、簸箕,并搬出昨晚溶好的紅糖水,一切準(zhǔn)備就緒。溶糖水很有講究,聽祖母說最好不要用生水(家鄉(xiāng)的人稱早上接來的水叫做生水)來溶紅糖塊,生水做的油糍,炸的時候油糍容易黏在一起,就不好炸了。父親力氣大,所以每年搓粉團的任務(wù)都留給他。他先把糖水澆在盛放在臉盆內(nèi)的糯米粉上,然后就用力揉搓,一會兒工夫,原先的碎粉就變成了一個胖乎乎的粉團。他又把粉團分成幾部分,放在木板上搓成木棍樣,并用菜刀切成一個個“餅子”。我們就負(fù)責(zé)把“餅子”捏成油糍。
我們村是一個典型的宗族聚居的地方,鄰里之間不是叔侄就是兄弟關(guān)系,所以大家相處融洽,平時有什么事都是你幫我,我?guī)湍恪B犝f我家要做油糍,幾個嬸嬸、姑姑都趕來幫忙。大家團團圍著簸箕捏油糍,只見他們取一個“餅子”,左手拇指、食指成環(huán)狀,右手從里到外捏薄,用力要恰到好處,直到中間稍微凹下去,一只四周厚中間薄的成品就誕生了。我有一次這樣祖母:為什么要把油糍中間部分要捏得扁一些?她說,這樣做,炸油糍的時候,就不會旁邊熟了中間還是生的。那時,年少的我聽得似懂非懂。嬸嬸、姑姑們邊捏邊拉家常,鬧哄哄的,將寒冷的年夜攪得熱氣騰騰。
油糍做完了,鑊里的花生油也已沸騰,滿村子都是油的純香。一個個油糍被祖母抓起輕快地放入鑊中。祖母一鑊只放一簸箕,一邊手執(zhí)抓籬不停地在浮起的油糍上面搓,這樣做的目的是防止油糍太親熱,黏在一起。油糍沿鑊邊團團游動,慢慢地由奶白變鵝黃再變金黃,一個個油光滑面,看一眼就勾起吃的欲望。她裝了一盤子放在灶神臺前,插上一柱香,口中念念有詞:三代老少,今天家里炸油糍,回來吃啊……平時她就常身體力行教我們要有老敬老,無老敬神道。等她辦完儀式后,早就饞得咽口水的我們抓起還升騰著熱氣的油糍起勁地吃起來,一口咬下去,松松軟軟,甜卻不膩,韌而不老,滿嘴油香。祖母看見我們幾只饞貓狼吞虎咽的樣子,直喚要慢點吃。
后來生活水平改善了,人們的飲食觀念也已漸漸地發(fā)生了變化,但在我們的家鄉(xiāng)里,這種散發(fā)著古老恒久的民間和底層民俗色彩的食品,還是年年做下去,只不過碾粉這個工序,有些人家開始去加工廠了,但祖母還是堅持要用人工碓,她說這樣的油糍才軟滑。我們拗不過她,只好順著她。
幾年前,祖母帶著全家人對她的思念乘鶴西去。如今,每年到了制作油糍的時節(jié),當(dāng)家家戶戶溢出油糍香,飄向清化的山山水水,我就格外想念我的祖母。